那一年,他66岁,在DRAM领域投入自己毕生心血的他,眼睁睁地看着日本最大也是最后一家DRAM内存厂尔必达倒下,而他背上了“末代社长”的称号。
“不想作为一个失败者结束人生,想自己做个了结。”坂本幸雄在一次接受采访中表示。
实际上,坂本幸雄曾任日本德州仪器副社长、神户制钢电子信息科半导体部门总监理、联日半导体社长兼代表董事,及尔必达存储社长、代表董事兼CEO,就履历来看,甚至比张忠谋更为丰富。
在DRAM领域内从业超过30年,他被称之为“日本半导体的教父”。坂本幸雄的一生,也是日本存储的时代缩影。
01
日本存储崛起的一刻
1947年,坂本幸雄出生于日本的一个富裕家庭。
每个人成长后的抉择都与年少时的启蒙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坂本幸雄也是如此,他的父母做的是家电生意,“近水楼台先得月”,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接触到了很多五花八门的电器。
没有同龄孩子们的积木和玩偶,有的只是父亲店里淘汰下来的废旧电器,他拆了装、装了拆,整天鼓捣着这些电器元件。
1970年坂本幸雄毕业于日本体育大学,专业是体操。
在20世纪50-70年代时,日本和美国正处于“浓情蜜意”的时期。大量日本人得以进入美国公司,坂本幸雄就是其中之一。
在刚刚进入德州仪器时,他被分配到了管理仓库的岗位。他对芯片工作有着发自内心的热爱,除了勤勤恳恳做好本职工作以外,几乎将全部的业余时间都投入到相关知识的学习中。根据坂本幸雄自己本人的回忆,他认为自己当时处在一个“几近疯狂”的阶段。
对于DRAM他有着难以磨灭的热情,凭着一股肯吃苦、不怕累的干劲儿,坂本幸雄事业一路高歌猛进。
在此期间,为了让自己在德日仪器获得更好的发展,坂本幸雄特意去学习了一整套美式先进的管理方式。因为其在任职期间的每一项工作都完成得非常好,所以当坂本幸雄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坐上了德日仪器副总裁的位置,而整个日本业界也都没有反对的声音。
此时的日本半导体发展也是欣欣向荣。
日本半导体的迅速崛起,将昔日“老大哥”美国踩在脚下,一度占据了全球DRAM 90%的份额。
对于美国来说,“老弟”超越自己非常难以接受。之后也出现了广为人知的《广场协议》,此后日本半导体开启了下滑的时代。
在日本芯片产业开始出现大崩溃的时点,拥有美系半导体大厂工作经历的坂本幸雄被日本半导体企业当作救命稻草。日本本土企业神户制钢电子信息集团看中了他,提出优厚待遇将他挖走。
当时,在台积电和台联电代工双雄争霸,台联电手握重金四处求购,收购了新日铁的八英寸生产线。但是苦于日本企业文化的保守,于是台联电的当家人宣智明花了4亿新台币买入亏损的新日铁半导体,然后挖走坂本幸雄。
坂本幸雄也展现了他强大的运作能力,使用强势手段推进,帮老板宣智明将神户制钢半导体和新日铁半导体撮合到一起,成立联日半导体(UMC Japan)。
这家公司,一年后盈利120亿日元。在一堆叫苦连天的日企中,可谓是冉冉新星。
02
临危受命,声名大噪
坂本幸雄的合并神户和新日铁的经历、联日半导体优秀的盈利记录、其美资半导体的优秀履历,这一切的一切刚成立的尔必达都看在眼里。
1999年为了拯救日本DRAM产业,日本政府集结了全国优质资源。
日本通产省牵头主导,NEC和日立分别剥离旗下DRAM业务,成立了新公司尔必达(Elpida),2004年三菱电机的DRAM业务部门也被并入,自此,曾在IC Insights 1993年的全球十大半导体厂商排名中分别位列第二、第五和第八的三家日本半导体厂商的DRAM业务汇集在了一起。
Elpida是希腊语“希望”的意思,这个公司名体现了日本半导体产业对这最后的DRAM制造商所寄予的厚望。
当时的日本媒体如此形容这个集万千恩宠于一身半导体“新贵”—拥有强大新技术研发能力的日立与拥有强大生产技术能力的NEC合二为一,将会诞生出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储型芯片制造商。
此时,坂本幸雄临危受命,作为公司重组的杀手锏,担任尔必达存储器社长,也正因此而声名大噪。
在接手岌岌可危尔必达后,坂本开始实践不依赖于出身母体的量才录用。
在资金筹措方面,当坂本发现无法依靠母公司和银行时,便飞到美国,直接与英特尔投资部门的一把手谈判,并得到了对方的出资支持。有了英特尔的支持和背书,尔必达有了明显的信用提升效果。
坂本还很擅长作为企业经营者的亲自营销。他曾只身前往美国戴尔等大客户那里,促使项目成交。
实际上,坂本幸雄本身也极具个人特色,可以始终在“固执的”坚持个人风格。由于坂本大半辈子在外企工作,行事向来直来直往、有话就说,完全没有传统日本大企业的官僚气,甚至被部属称为“最不像日本人的日本人”。
在坂本幸雄后来的回忆中,他说到:“出身于大企业的高管什么地方不行,首先就是不干活。这对于长期在外资企业工作的我来说,日本企业有一样一帮家伙在组织中大摆架子,很新鲜。”
种种举措下来,尔必达组建后迎来了一段短暂的回暖期。在最辉煌的2004年,尔必达在东京证券交易所上市。
大量资金进入公司,尔必达又过上了好日子,但危机隐隐浮现。2005年的时候,哪怕是在坂本幸雄极力的推进下,尔必达的利润率也才达到3%,与同期的三星30%的利润率可谓是天壤之别。
不过,经历了早期的大举扩张后,尔必达市场占有率和产能均大幅提升,在2006年进入全球半导体厂商排名前20强。
到了2008年开始,经济危机来了,三星在雄厚的资金背景下疯狂扩产,大多数公司都相继倒闭。这时候尔必达也还在积极投资扩产,并表示将在未来三年保持每年2座12英寸厂的扩增速度。
有时候,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在尔必达和三星的价格战中,芯片价格的下跌,这让坂本幸雄的尔必达公司资金链出现断层,在2011年的时候,尔必达公司已经陷入了濒临破产的地步。
在2012年的春天,尔必达被迫宣告破产,负债高达4480亿日元。尔必达破产的2012年,是日本的电子产业全线崩溃的一年。在金融危机的余波中,日本各大半导体企业齐刷刷的亏损,电子产业的整体产值垮到了不到2000年的一半。
尔必达最终被美光以20亿美元的价格收入囊中。
一个支柱产业的崩坍,让尔必达的破产成为日本产业界反复咀嚼研究的对象。曾经发下雄雄壮志的尔必达,则早已淹没在半导体历史的洪流中。
03
“这是最后的机会”
十数年的心血化为乌有,让坂本幸雄心痛不已。
在一次采访中,坂本幸雄说到:“不想作为一个失败者结束人生,想自己做个了结。”尔必达破产后,坂本幸雄做了两件事,一是写了一本书,叫做《非情愿的战败》,反映了他对尔必达破产的不甘与无奈;二是来到中国,试图利用中国的资金东山再起,一雪前耻。
2019年底,坂本幸雄加入中国紫光集团,出任高级副总裁兼日本分公司CEO,运用其丰富的经验及人脉,组建DRAM研发团队,并计划于重庆建厂生产DRAM芯片。
2022年6月,坂本幸雄再次挂帅,加入深圳升维旭技术有限公司(SwaySure),担任首席战略官。“这将是我一生最后一份工作”,坂本幸雄透露,“我将全力以赴贡献自己的力量,帮助公司实现战略目标。”
在很多文章的论述中,都认为坂本幸雄来到中国,是带着强烈的“复仇”情感的。实际上,客观地说,坂本幸雄积极参与到中国半导体产业,也不完全是出于个人“复仇”的原因。
在2022年他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在全球半导体产业扩张的背景下,中国企业也在增长,和中国企业合作,联合开发更加面向未来的设备,也是日本半导体制造设备和材料企业的选项之一。他认为,落后于欧美的日本企业如果和中国企业合作,充分发挥数量优势,存在反超欧美企业的可能性。
对于一些日本政府和半导体行业相关人士提出忠告“只会被拿走技术”。但坂本幸雄仍表示“我到秋天就73岁了,这是最后的机会。希望为日本的年轻半导体技术人员创造发挥能力的舞台”。
只有经历过日美半导体大战的人,才能够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归根究底,坂本幸雄仍在为日本企业积极寻找新的生路。
不过令人唏嘘的是,在坂本幸雄去世前后,日本政府开始真正重视半导体,对半导体领域投入了大量资金。
坂本幸雄为存储产业奉献到了最后,在今年的2月14日因身体不适与世长辞,享年77岁。
为存储事业奉献了一辈子的人,“日本半导体教父”的称谓坂本幸雄受之无愧。
原文标题 : 日本半导体教父:坂本幸雄绝不是“末代社长”